南宋名相周必大的温州缘

南宋名相周必大的温州缘

本文刊发于2021年第3期《温州人》 杂志

      正月初，应周必大研究会之邀，前往文成考察周必大墓，顺便翻阅了整整几大箱的历代《大峃周氏族谱》，对这位“庐陵四忠”之一的南宋中期名相的温州缘，有了更直观的认知。

            周必大与永嘉学人的生死缘

   周必大（1126-1204），南宋同龄人，字洪道，号平园老叟。出生于苏州，祖居吉州庐陵（今江西吉安）并逝于庐陵。绍兴二十一年（1151）进士，累官吏部尚书、右丞相、左丞相，封益国公。逝后追赠太师，辍朝二日。开禧三年（1207）谥“文忠”，为“庐陵四忠一节”（文忠欧阳修、忠襄杨邦乂、忠简胡铨、文忠周必大，文节杨万里）之一。次年，宁宗为之御书“忠文耆德之碑”。

    周必大像：《故宫周刊》240期封面南薰殿历代圣贤像之一

     周必大是南宋著名政治家、文学家和学者，著有《玉堂类稿》等81种，共134万余言，后辑为《益国周文忠公全集》200卷。周必大在朝45年，与永嘉学人过从甚密并有着“生死”之缘。

辽宁博物馆藏周必大手迹

    永嘉学派开山祖周行己（1067-1125），字恭叔，元佑六年（1091）进士，官太学博士，是伊洛之学在温州的传承者，曾在谢池坊筑浮沚书院，招生讲学，“谢守登临地，今为博士居”（宋赵汝回《东山堂》）。

    周行己晚年应太学旧友、郓州知府王靓之聘入幕府，旋病逝于郓州，王靓护其灵柩回瑞安湖岭安葬，“贤愚俯仰一抔土，伊洛渊源百世师”（清林青云《谒周恭叔墓》）。王靓的外孙，正是第二年才出生的周必大，周必大4岁失怙，由母亲和外公一手抚养。冥冥之中，周必大未出娘胎就与温州结缘。

辽博藏周必大跋欧阳修《欧阳氏谱图序稿》

    永嘉学派宗师郑伯熊（1124-1181），字景望，南宋绍兴十五年进士，与弟伯英皆私淑前辈周行己学说，为洛学再传学者，由是永嘉之学“周作于前面郑承于后”（叶适）。至乾道、淳熙年间，“永嘉学者联袂成帷，然无不以先生兄弟为渠率”（《宋元学案》）。周必大对郑伯熊非常敬重并为其诗集题跋：“郑景望学问醇正，见于履践”（《文忠集》卷186），“通经笃行，见谓儒宗”（《跋郑景望诗集》）。

    永嘉学派巨擘陈傅良（1137-1203），字君举，师事郑伯熊、薛季宣，乾道八年进士。陈傅良和周必大二人都注重实务，陈傅良崇尚事功之学，提倡经世致用，周必大承北宋儒学传统，反对空虚不实之风。

文成周氏祠堂周必大塑像

    周必大在给永嘉人陈自修的信中说自己与“君举交游三十年，心实敬爱不少忘”。淳熙十六年（1189），陈任湖南转运使判官，两年后，周必大因罢相充荆湖南路安抚使，对陈傅良此前的税收政策颇有微词，而陈又不能释憾，以致两人长期隔阂，“公而忘私”，令人不胜唏嘘。当然，周、陈二人的矛盾，也与周的政敌、丞相留正与陈傅良的关系很亲密有关。

    永嘉学派集大成者叶适（1150-1223），是陈傅良的学生，淳熙四年，得周必大保荐，漕试合格，中举人，次年高中榜眼。淳熙六年，右丞相周必大在信中道：“前年秋，偶见温州叶适者文笔高妙，即以门客牒漕司。适会有石司户识见颇高，遂置前列，省试幸在行间，廷试遂居榜眼。……然叶行年三十，在乡曲木尝发荐，以此知遗才甚多”，足见周必大对叶适有知遇之恩。

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《周必大集校证》

    周必大的政治命运也因“庆元党禁”事件而与永嘉学子共沉浮，《宋史·周必大传》：“自庆元以后,（韩）侂胄之党立伪学之名,以禁锢君子,而（周）必大与赵汝愚、留正实指为罪首”。

    从宁宗庆元元年开始历时6年的学术大清洗，令永嘉学派的中坚力量包括5位非温州籍贯的门生共14人全被列入59人的党籍名单，温州“官”帮全军覆没，其中包括陈傅良、薛叔似、叶适、蔡幼学以及宁波楼玥等。

    薛叔似是薛季宣的学生，与陈傅良是儿女亲家，也是周必大与留正政争的同盟军。孝宗为罢免王淮，擢用周必大，特授薛叔似为左补阙（谏官），而光宗继位伊始，就罢省了薛叔似的谏官职务，以削弱周必大的台谏势力。

    光宗“意欲罢周必大，而（罗）点所荐皆意向与必大类者，由是不果用”（袁燮《罗点行状》），三个月前，老皇帝孝宗还让中书舍人罗点颁诏叶适等八人为台谏者，现趁周必大致仕之机，立马将太常博士叶适打发到湖北任安抚司参议官。

    瑞安蔡幼学（1154-1217）是陈傅良的学生和同科进士，郑伯英女婿，累官兵部尚书，庆元党禁中，从秘书省正字发配为福建常平提举。

    陈傅良从弟陈谦，也是薛叔似的亲家，虽不在59人党籍之列，但被认定是“周相门下士”，遂由枢密院编修官出为江州通判。

楼玥赞周必大像

    周必大复官后，永嘉学子也陆续还朝高就。开禧三年，宋宁宗命楼钥为周必大撰墓碑铭。楼玥是郑伯英同年，累官吏部尚书、资政殿学士，在庆元党禁中被贬知婺州。

    楼师从薛季宣，与陈傅良“义兼师友”，自称“虽不得执经其门，尝深叩之.....与止斋游，前后三十年”，并为撰《陈傅良神道碑》：“中兴以来，言理性之学者宗永嘉”。曾任温州教授、乐清知县和温州知州，是推动温州宋代文化发展的有功之臣。

    与其他温州学人的友谊

    “党禁”事件中，不属于永嘉学派，但因与周必大关系密切而遭惩处的温州文臣还有徐谊、许及之、王闻诗和蔡必胜等。

   平阳徐谊（1144-1208）崇陆九龄心学，是陈傅良的同年和亲家，与周必大是挚友，早在淳熙九年，周必大就将徐谊视为“相知相益之友”。党禁乍起，徐谊就从工部侍郎兼知临安府重任上被边缘化为惠州团练副使。

    蔡必胜（1139-1203）也是平阳人，乾道二年武状元，因周必大之荐而知邵州，卸任还朝后，得光宗青睐，获除閤门舍人，并拟进一步提为閤门知事，却遭周必大政敌的坚决抵制而未果。叶适为王闻诗撰墓志铭云：“周丞相既罢，因以去者多善士”。王闻诗是乐清状元王十朋的儿子，淳熙末任大理丞，在光宗即位前后周必大与留正的政争中，王是周必大战队的。周必大与王十朋的关系也很好，如明末思想家王夫之：“至若周必大、王十朋、范成大、杨万里之流，亦铮铮表见，则抑文雅雍容，足以缘饰治平而止”。

《中国戏曲连环画 荆钗记》

《中国戏曲连环画·荆钗记》中，周必大被描述成为王十朋同科进士第三名，授温州推官，将篡改王十朋家书，逼王妻钱玉莲投水自尽的祸首孙某下狱，并见证了王十朋夫妇的劫后重逢。

戏曲故事连环画《荆钗记》

许及之（1141-1209），累官吏部尚书、副丞相，《全宋诗》中存诗最多的永嘉人。23岁就与楼玥同登进士榜，并被同科状元木待问的状元岳父、主考官洪遵荐为老家饶州司户，同时推荐给长兄洪适当女婿。

    许及之与薛叔似一样，在谏官（右拾遗）任上为周必大入相狠狠怼过留正。洪氏兄弟的神道碑皆为周必大所撰，足见周与鄱阳洪氏家族关系之深厚，其中也包括温州木待问。

    木待问是郑伯熊的弟子，淳熙七年，周必大为木待问题写《法帖音释刊误跋》，次年，中书舍人木待问为朝廷起草《周必大转通奉大夫加食邑五百户制词》，雄深雅健。淳熙十年，周必大在《回太平州木詹事待问启》中，赞木待问“名高多士，忠结九重”。木卸任太平州后，即出知周老家吉州，真是有缘。

永嘉屿北古村《世尚书》匾

  永嘉屿北村有“尚书祠”和“世尚书”匾额，乃南宋吏部尚书汪逵（1141-1206，字季路）的“遗物”，其父汪应辰（字圣锡），江西玉山人，18岁中状元，累官吏部尚书，端明殿学士，晚年迁居楠溪江畔，故曰“世尚书”。

    周必大与汪氏父子是“世交情”，汪应辰去世后，周哭祭拜灵，并作《端明尚书汪圣锡挽词二首》：“追思二十载，痛哭泪盈裾”，后又作《故翰林汪公端明居零陵时尝作玩鸥亭今强中提》：“见说骑鲸游汗漫，倘凭鸥鸟一传音”，思念之情，溢于诗表。“庆元党禁”中，汪逵也在59人名单之列，《文忠公集》有《跋汪季路所藏东坡作王中父哀诗》。

赵诒琛旧藏同治精刻《周文忠公尺牍》

周必大《文忠公集》卷32有《朝散大夫直显谟阁黄公石墓志铭》，撰于淳熙二年。黄石（1110-1175）是平阳桥墩人，绍兴八年进士，累迁左司员外郎、江东转运副使。

    淳熙七年，周必大给同年进士、永嘉苍坡李异（1127-1182）写信讨论播种春麦和免除丁钱问题。李异尝知舒州，追随“元丰九先生”许景衡，政绩卓著。

    绍熙五年，周必大应江西转运判官、温州张椿之请，为与其“道同志合”的父亲、工部尚书张阐（1092-1165）书神道碑（墓在瓯海瞿溪），洋洋洒洒五千余言。

    庆元五年正月，周必大应潭州老部下、永嘉陈自修之请，为其父陈一鹗所藏书画《跋张如莹归去来辞》。户部尚书张如莹“翰墨驰声”，“人欲其尺牍不可得”，尝为陈一鹗藏画题《归去来辞》。

    欧阳修的学生焦伯强（曾任乐清知县）及其温州女婿潘简夫也出现在周必大笔下：《跋焦伯强与潘简夫帖》。

    潘简夫虽寂寂无名，但其儿孙却大有名气，儿子潘文虎（1089-？），钦、高宗两科武状元，文武双修，瓯海潘桥就因其而得名。孙子潘柽(1131—1209)，字德久，曾出使金国，是“永嘉四灵”诗派的开创者，“永嘉言诗，皆本德久”（叶适）。

沈括《梦溪笔谈》关于活字印刷的记述

周必大于活字印刷的贡献，也是居功甚伟，在毕昇发现活字印刷术约150年后，即1192年（绍熙三年），周必大根据沈括《梦溪笔谈》中的相关记载，尝试用泥活字印刷了自己的著作《玉堂杂记》，后入选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，温州作为中国木活字印刷的传承地，当有周必大卓有成效的实践之功。  

    文成周必大墓及其史料记载

    据井冈山大学庐陵文化研究中心丁功谊（2014）介绍，周必大祖父和父亲的墓都在吉安，唯独周必大的坟茔难以寻觅，而且吉安也没有周必大的直系后裔。这个疑团，在文成得到了解答。

     1989年10月，《中国文物报》刊发了一则消息，“文成发现南宋名相周必大墓葬”。是年5月，文成县文物部门在清理中樟乡东夅山（又名鼓后山）一座双联古墓时，发现一块清道光三年（1823）重修该墓时的青石墓碑，50×40厘米，阴刻“始祖宋相周益必大□刘、祝夫人之墓”。

清代文成周必大墓

双联墓坐西北朝东南，由甬道、上下两拜坛、墓室、墓圈、隔山墙组成，呈扶椅式，除墓门和墓檐为条石外，皆为块石筑砌，入口处置有两副旗杆座。左首正墓是周必大和两位夫人及其孙子周九龄夫妇的，右侧紧邻的是周必大八世孙周少一夫妇的附墓，形制、规模同正墓。

     乾隆四十年（1775）重修的《峃川汝南郡周氏宗谱世系图》对此有详细记载：“始祖益公讳必大......坟坐下堡东夅，其地系契买程云承，东至田，南至路，西至田坎，北至山顶路为界......宗祠竖造屿根，墓与祖同厝”。

文成周必大夫妇及孙子周九龄夫妇墓

1991年，文成周氏后裔见先祖周必大墓“墓石塌陷，荒草丛生”，遂向全族募捐重修，将原墓及所发现的老构件全部掩埋于下，并于墓道前新立“宋丞相益国公周必大之墓”青石碑，并镌碑述《宋丞相周必大墓由来》：“其孙九龄公......辞官隐居大峃屿根，并暗运祖父母骸骨，改葬于中堡鼓后山之阳。祥兴二年，元军灭宋，为收罗珍宝，凡宋之帝后大臣陵墓，悉被发掘，唯公之墓，得免于难”。

    周必大骸骨迁葬文成，明清《大峃周氏族谱》皆有载，如明弘治六年（1493）邑贡生谢瑞：“始祖亦自庐陵益公，讳必大者，宋孝宗朝之宰相，封益也，厥孙九龄公官寄萧山教授，元乱寻避峃川而家焉，迄于今生齿渐繁”。

    又如乾隆四十年二十世孙周秉式所跋：“始祖派自庐陵益公讳必大者......厥孙九龄公......窜迹瑞邑峃川，由宋元明以来，历年七百余载，传世二十有七”。

    清嘉庆二十三年（1818）《峃川周氏增修家谱序》：“原肇迁自九龄公，而兹以必大公为一世之祖者，盖不忘其至亲至尊者矣，意诚善也。予爱以握管裁定，冀襄厥成，自是族丁齐载庐墓，备列远者可引而使近疏可联”。

    大峃、峃川原属瑞安。在大峃镇屿根村，存有清代周一公庙，为文成县文保单位。据清嘉庆二十三年《重修峃川地主周一公庙记》：瑞邑大峃屿川之乡，宋宰相必大公之孙萧山教授讳九龄公，避元乱而肇迁于斯焉，传数世有裔孙少一公者，得异术验施此地”云云。

    今庙梁上仍存有民国时期的蓝底白字门牌，“瑞安县第五区凤屿乡屿根第五（5）号”。周少一是周必大八世孙，“自幼辄有神骨仙风”，后入庐山“受学法术三年，法名‘周一’.....明初建殿于村中奉祀有年”。

    1982年，吉安出土“宋故左丞相少傅赠太师益国周公墓志”碑，为周必大的独子周纶所立，碑文说周必大与先其一年去世的王夫人同穴异棺，葬于儒林乡斗冈之原。末尾有“子纶，朝请大夫，行大理司直，孙颢，宣义郎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监嘉兴府籴纳仓萧椽。余尚幼。纶泣血谨书以纳诸圹”。

    周必大独孙周颢曾任宣义郎、监景德镇兼烟火公事，长孙女嫁承事郎、监嘉兴府籴纳仓萧椽。周九龄也许是周颢的小名，或为避乱而有意更改了名字和履历以掩人耳目。毕竟其祖周必大是坚定的抗金派，主张“养民择守，忧边训兵”（楼玥），为元人所嫉恨。

文成周氏始迁祖九龄公画像

周九龄远遁温州大峃隐居，可能与“文成”嘉定元年（1208）进士、累官处州主事、太府寺卿陈雷奋（1182-1244）之邀有关。

文成周氏祠堂始祖必大公、始迁祖九龄公和裔孙周一公塑像

    得知文成存在周必大坟茔及其直系裔孙的消息后，庐陵周氏宗亲（周必大弟弟周必强和堂兄弟周必正后裔）特地赶来祭奠拜墓，了却一桩迷失了800余年的悬案。

    文成周氏一族，几百年来一直尊周必大为一世祖，周九龄为始迁祖，分支遍及温州各县，繁衍生息已超35代。2020年底，文成县成立周必大研究会，周必大后裔、著名老报人周瑞金欣然出任研究会总顾问。

原北大校长周其凤院士（右）与文成周必大研究会会长周琰合影

据悉，文成县拟在县城屿龙山规划打造“周必大文化园”，继明代开国功臣刘伯温、北宋名相富弼后，再添一处古代名人纪念地。今秋，文成县将召开“周必大与南宋学术文化研讨会”，周必大同宗裔孙、原北大校长周其凤院士已第一个报名赴会。

2021年第3期《温州人》杂志目录

本文摘自
雄剑 胡说聊斋

2020年底，文成县成立周必大研究会，周必大后裔、著名老报人周瑞金欣然出任研究会总顾问。